朔风吹飞雨,萧条江上来。
既洒百常观,复集九成台。
空濛如薄雾,散漫似轻埃。
平明振衣坐,重门犹未开。
耳目暂无扰,怀古信悠哉。
戢翼希骧首,乘流畏曝鳃。
动息无兼遂,歧路多徘徊。
方同战胜者,去翦北山莱。
译文
北风吹来了飞洒的雨点,一股萧杀之气从江面上迎面扑来。
风雨自远而近,台观都已淋在大雨之中。
雨渐渐转小,好似雾气弥漫,散漫的飘在空中仿佛尘埃。
清晨起来整衣而坐等待上朝,但宫门还没有开。
暂时避免耳目的烦扰,悠然自得地像是离开现实世界。
隐居时想要出仕一展抱负,临到做官时又怕仕途艰险。
出处进退不能两全其美,出仕或归隐,徘徊不定。
结果归隐的思想战胜出仕的念头,还是到山里去耕地吧。
注释
朔风:北风。萧条:冷落。这两句是说,连风带雨从江面上吹洒过来了。
百常观:本是汉代的台观名,这里代指眼前的一般的观。九成台:古台名,这里也是借指一般的台。这两句是说,风雨自远而近,台观都已淋在大雨之中。
空濛:雾气迷漫的样子。这两句是说,雨渐渐细了,看去就象薄雾轻埃,茫茫一片。
平明:清晨。
振衣:抖衣,穿衣时抖掉尘垢。
重门:指宫门。这两句是说,清晨起来整衣而坐(等待上朝),但宫门还没有开。
信:实在。悠哉:欣然自得的样子。这两句是说,(由于宫门未开)便可暂时避免耳目的烦扰,而悠然自得地象是离开现实世界。
戢(jí及)翼:即敛翼不飞,比喻隐居。
骧首:马首上举,比喻出仕。传说黄河里的大鱼游到龙门,如能溯游上去,便化而为龙;如不能上去,便曝鳃而止。比喻仕途艰难。这两句是说,隐居时想要出仕;而临到做官时又怕仕途艰险。
动息:即出处进退,做官和归隐。
遂:如意。这两句是说,出处进退不能两全其美,出仕或归隐,徘徊不定。
战胜:指隐居的思想战胜出仕的念头。孔子的门人子夏说过:“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,出见富贵又荣之,二者战于胸臆,故臞(qú渠,瘦的意思)也。今见先王之义战胜,故肥也。”北山莱:《诗经·小雅·南山有台》:“北山有莱。”莱:草。这两句是说,归隐和做官两种思想变战于胸中,结果归隐的思想战胜了,还是到山里去耕地吧。
北风裹挟着朝雨,从江面上飘飘洒洒,呼啸而来。江上朝雨的景色,宽阔,空濛,而又略带萧索冷落之意,澹然展现在诗人的眼前。朔风可感,但无形无影,诗人却别具匠心,通过可观之雨将它形象地描写出来。细细体会“飞雨”,既可想见朝雨飞动之状,又能感受到朔风阴助朝雨之势。
百常观,本是汉代的台观之名;九成台,也是古代台名,这里都借指一般的台观。这些亭台楼阁,巍然屹立在曙色朝雨之中,一一映入诗人的眼帘。
“既”、“复”标识时间的先后承接,但决不是写风雨的断而复续,而是在景观迭现之中,暗写出诗人视野的变换和转移。诗人的视角,仿佛摄像机的长镜头,缓缓地扫描过淋漓在风雨之中的煌煌台观,印入诗人心灵的胶片。所以,风雨的飘洒和集结,在诗人心目中便产生了断而复续的“既”、“复”的感觉,从而在客观绘景之中,隐隐流露出主观观照的心迹。
淅淅沥沥的小雨,经过风的挥舞,洒落成了烟雾氤氲、轻埃迷漫。直到此时,诗人才交待了“观朝雨”的时间和地点:“平明振衣坐,重门犹未开。”清晨,深宫重门犹未开启,诗人早已振衣而坐、欣赏晨景了。阴霾雨天,雾气沉沉,本应令人沮丧,心情不振,但他却从江上飞雨之中,从这片刻宁静的观赏之际,领略到了非凡的乐趣,久久沉湎于其间,心驰神往,留连不舍。在大自然的神奇诱惑之下,诗人心旌摇动,神思沸腾。喧嚣的尘扰,纷冗的庶务,暂时都已远他而去,使他直感到一种耳目清新的愉悦,并从这种耳目的清新,进一步体会到了精神的宁静和恬适。“耳目暂无扰”,多么难得的纯净之境、空灵之时啊!所以,此时此刻,他的心思终于摆脱了现实时空的束缚,跨越到无限渺远的自由之境,一下子飞到了远世往古,飞到了向往已久的理想之境了:“怀古信悠哉!”清晨朝雨之中,悠然缅怀亘古圣贤,心情该是非常畅快的。
这种发自心灵的对于自然山水的雅爱,同诗人深层意识中积淀的抚剑跨马、建功立业的正统思想发生了冲撞——如果像大鹏那样敛翼不飞,隐居山水之间,“平生仰令图”(《和王著作八公山》)便无从实现,所以,他仍热切地期望能像骏马一样,骧首奋鬣,千里长鸣;但如果全身心地投入仕途,致力于建功立业,又可能像黄河中的游鱼去跳龙门一样,一旦跳不过去,便有曝鳃枯身之祸。仕途险厄,人生多艰。
诗人深感不可能既从容官场,又优游山林,“动”——出仕与“息”——退隐二者不可得兼,仿佛步行到人生的岔道口上,徘徊良久,举步不定。“方同战胜者,去翦北山莱。”“战胜者”用的是《淮南子》的典故:子夏“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,入见先王之道又说(悦)之,两者心战故臞(瘦),先王之道胜故肥。”“北山莱”语出《诗经·小雅·南山有台》“北山有莱”,莱就是草。诗人表示,将抱着归隐林泉的信念到北山去刈草垦荒,耕地种田了。
一阵晨雨,给诗人带来了清新悦目的感受,但同时,又搅乱了他的心绪。出仕意识与归隐意识在诗人的思想上,始终无法将它们统一起来,“动息无兼遂”,总不可能尽如人意。为了心理的平衡、为了心性的自由,他的诗中,流露出走向归隐的试图。然而,这仅仅是诗人这一次“观朝雨”以后的一种暂时的精神解脱,实际上他并没能就此远身官场,去翦北山之莱。诗人的悲剧也正在这里。他始终没有解决“动”(出仕)与“息”(归隐)的矛盾,总是在“歧路多徘徊”。他始终肩载着这种沉重的精神负担,艰难地跋涉着人生的路。
若按写景抒情的一般程式,全诗似乎应以“平明振衣坐”领起,才能顺理成章。但那样势必使全诗结构显得平淡无奇,而且由景入情的转折也将显得生硬、突兀。诗人的高超之处正体现在这里。他以“观”为全诗之眼,前六句直接写“观”时客观之景,后八句写“观”后主观之情,“平明振衣坐”二句置于枢纽关键之处,使写景与抒情有机地结合起来,起到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。这样,令人读来既觉层峦叠蟑,一波三折,又感到接转巧妙妥贴,气脉流畅,饶有韵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