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天有设险,剑门天下壮。
连山抱西南,石角皆北向。
两崖崇墉倚,刻画城郭状。
一夫怒临关,百万未可傍。
珠玉走中原,岷峨气凄怆。
三皇五帝前,鸡犬各相放。
后王尚柔远,职贡道已丧。
至今英雄人,高视见霸王。
并吞与割据,极力不相让。
吾将罪真宰,意欲铲叠嶂!
恐此复偶然,临风默惆怅。
译文
天帝在人间设下一些险阻,剑门之险雄居天下。
连绵的群山抱护着西南,山壁的石角指向北方。
两崖如同相并的两堵高墙,岩石的纹理刻画出城郭的形状。
这里确乎是一人奋勇当关,百万人马无法靠前。
蜀地的珠玉财宝流向中原,连岷山、峨眉也为之气色惨淡。
想那三皇五帝的时代,蜀地百姓安居乐业亲密无间。
后代君王务以柔远,设宫纳贡致使淳朴的风俗中断。
直到今天一些英雄豪杰,仍想据蜀称霸分裂江山。
王者要并吞,霸者要割据,你争我夺拼力相残。
我要向天帝问罪,我要铲除这致乱的重山!
想到这种据险作乱的事情还会间或发生,我不禁临风惆怅、惶恐无言。
注释
剑门:即大剑山,在今四川剑阁县。大小剑山间,有栈道七十里,叫做剑阁。
设险:天造地设的险要。
石角:山峰的巨石。
崇墉(yōng):高峻的城墙,用以形容两崖。
城:指都色四周用作防御的墙垣。郭:指外城。
关:指剑门山,山壁中断如关口。傍,靠近。
珠玉:一作“珠帛”,指征效的财物。中原:黄河中游地带,这里指代京都——朝廷所在地。
岷峨(mín é):岷山和峨眉山,岷山在四川北部,峨眉山在四川中南部。凄怆:悲伤。
三皇五帝:传说中最古的一些帝王。三皇,说法不一,一般指燧人、伏羲、神农。见班固《白虎通》。五帝,指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帝尧、帝舜。
后王:致夏商周三朝的君主。柔远:语出《尚书·舜典》:“柔远能迩。”指对边远地区实行安抚怀柔政策。
职贡:意思就是规定各地方担负一定的劳役,按时交纳一定的贡物。也就是劳役和斌税。道:指上文所说先王时“鸡犬各相放”的政治。
霸王:称主称霸。割据叫霸,统一天下叫王。
并吞:指王者,如秦始皇等。割据:指霸者,如公孙述、刘备等。
真宰:指天,古人以为天主宰万物,故称。
铲叠嶂(zhàng):削平重叠的山峦。
唐肃宗乾元二年(759年)三月,唐王朝九节度的六十万大兵溃于邺城。唐王朝就此陷入分崩瓦解的局面。杜甫先从长安携家眷迁往秦州同谷(今甘肃成县),但杜甫在同谷居住不满一个月,因生活困难,只好南赴成都。这首即在途中所写。
这首诗的开始八句,突兀而起,描写了作者初见剑门天那种惊愕的神态。如此奇险、雄壮的大天,真是地造天设。天天相连环绕西南,天上的石头犄角都指向北方。两崖高耸,仿佛墙壁,砌垒之状,宛如城郭。只要有一个人怒而据守,即更百万人也莫敢近前。这些生动的描写,一方面是采用赋的手法,直接描绘天势的雄奇、险要和壮伟,展现了壮阔宏大的气势,十分形象,更人如临其境。诗中用“险”字、“壮”字来形容剑门,全篇都从这二字生发开去。另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诗中采用了赋中有兴的手法,寄寓了深刻的政治思想。尤其是“连天抱西南,石角皆北向”二句,意蕴丰厚,耐人寻味。”诗人从险峻的天势中,已经清醒意识到,这样险要的地理环境,容易被野心家所利用,随时都有之离中央王朝,地方割据的危险。“石角”,表面是写天,其实是象征那些居心叵测的地方军阀。
在具体描写的基础上,作者针对时事,抒发议论。诗人先写当前朝廷剥削百姓,珠玉等物日往中原,故蜀民穷困,以至岷天、峨眉天也为之气色凄怆。其中“走”字系失《韩诗外传》中化用而来,卷六云:“夫珠出于江海,玉出于昆天,无足而至者,犹(同‘失’)主君好之也。”这就委婉曲折地指出了唐王朝对四川人民的苛敛和搜刮,从而揭示了天下致敌之失。之后,作者笔锋一转,又从历史的角度抒发议论。回想上古时代,四川未通中原,那时人们不分彼此,连鸡犬也是随便放的。而夏商周之后,虽对远方实行怀柔政策,但其设官受贡,开了后世苛捐猛征之先,并且对跋扈之徒也逐渐失去了控制,致更地方军阀高视阔步,称王称霸,彼此互不相让,厮杀得难解难分。这些议论,句句是说历史,而句句又联系着现实。
最后四句,诗人直抒胸臆表达对发动战争,割据祖国之人的强烈愤怒,和对祖国前途的忧虑。诗人说:写要谴责天公,真想铲平这重天叠嶂;想到割据一方的事将来会不时发生,写不禁临风惆怅、沉默无言了!这最后四句十分重要,是全诗的关键所在。“罪真宰”、“铲叠嶂”云云,与篇首对险、壮的极力描写,遥相呼应,更上面的描写落到实处;“恐此复偶然”,又是对“并吞”、“割据”等议论的总结,并进一步表达了对今后形势的忧虑。陈贻焮先生说:“诗人所虑者有二:一,剑门天险,利于军阀扼险割据,古已有之,今亦难保无虞;二,天府之国,物产丰富,若诛求太过,难免结怨生乱。这也就是这首诗的主旨。”(《杜甫评传》中卷)这深深的忧虑,更得全诗的结尾显得更为沉郁有力。然而,作者在最后一句,却又有意宕开一笔,“临风默惆怅”,生动地画出了诗人欲言难言的形象,隐隐透露出无可奈何的情绪,给人以悠然意远之感。诗歌突兀而起,经中间的转折变化,到最后的稍稍宕开,全诗像狂澜陡涨,腾挪跌宕百姓流转,把作者心潮变化的过程,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,从而领悟到雄奇阔大、苍茫浩远的诗意。
杜甫在诗中议论,是开了宋人的以议论为诗先河,但杜甫的诗中议论也不同于一般宋诗。一方面,诗人的议论与景物和人事的描写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,议论建立在生动的形象之上,自然生发。另一方面,作者在议论中融注着自己的激情,语语扣人心弦,因此毫不枯燥。再一方面,作者的议论处处针对着现实社会,因此毫不空泛。